10岁陈小豪6次转学记:如何保障外来工子女受教育权?

2011年09月05日

 图为两个孩子在新桥少年活动中心玩耍。该中心位于番禺,由一个立足打工者社区、关注流动儿童发展的NG O组织打理。

又是一年开学时。北京市30多所打工子弟学校遭遇关停强拆,让外来工子弟上学话题成近期舆论热点,也让广州打工子弟学校有“唇亡齿寒”之感。
   
华南师范大学学者调查报告数据显示,近年来每年约有52万外来工子女在广州入读,他们中大部分入读外来工子弟学校和其他类型的民办学校,而入读公办学校的仅占四成。这些外来工子弟学校的现状如何?外来工子女在广州上学还好吗?在番禺试点推行的积分入学政策一年后成效如何,能否真正有效缓解外来工子弟入学困境?
   
在开学前夕,南方都市报记者调查走访了广州市多家打工子弟学校和招收外来工子女的公办学校,试图了解这些“不一样的学校”和“一样的孩子们”。
   
2001年1月出生的陈小豪(化名)是外来工老陈的第四个儿子。今年10岁,因为父亲的工地项目经常换地方,也因为种种不可知的因素,包括学费,包括成绩,甚至学校倒闭,刚读完小学4年级的他,已经转了6次学。因为经常转学,儿子成绩越来越不好,老陈觉得自己对不起儿子。而对陈小豪来说,他已经习惯了不停地换“新”学校。
   
已经“习惯了”的新学校
   
下4楼再爬上5楼到教室找班主任报到,老陈不忘让小豪背着书包“做个样子给老师看”。老爸去找班主任咨询的间隙,小豪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对着校园发呆。
   
“又认识新同学,会紧张吗?”
   
“不紧张,习惯了。”
  
 8月31日下午4点,即将升5年级的小豪拿着户口簿和租房合同,穿过东圃某城中村去复印报到需要的复印件,他刚转了学,第六次。
   
城中村好多住户都在搭建楼房,小豪低着头走在遍地沙土水泥的路上,对新学校和新同学并没有特别的期待。
 
 “转到新学校,有什么新计划吗?”他沉默了一阵,摇摇头,“将来毕业了,想做什么工作呢?”“不知道……什么地方要我就去什么地方工作呗。”
   
回到家,51岁的老陈已经收拾好了小豪的行李———凉席、被褥和“奥特曼”书包,带他打车去学校报到。
   
为了找学校,老陈跑遍了东圃和番禺的民办学校。番禺一家民办学校的学费一年要6万,他付不起。明珠学校相对师资和教学硬件还不错,实验班一年学费才1.1万元,住宿和伙食,另外有校车一周接送。但是学校要求手续齐全,要有转学证明。
  
 离开学还有3天,老陈急坏了,上一所学校负责档案证明的老师手机关机,可能已经辞职了。他最后找到一个熟人,从汕头老家的一所小学盖了几个章快递回来,终于搞定了转学证明。
  
 熙熙攘攘的校园,班级名单贴在公告栏。教学楼的走廊上,各个班的班主任都在教室门口等待学生报到登记。
   
拎着小豪的行李,老陈气喘吁吁地爬了好几层楼梯,学生宿舍的景象让他有点意外,一个宿舍12个人,上下铺的木床吱呀摇晃,其中1张床板的床梁是断的,卫生间门的门锁即将脱落,空调的电插口没接电线,屋顶2盏风扇失踪了一个。
   
下4楼再爬上5楼到教室找班主任报到,老陈不忘让小豪背着书包“做个样子给老师看”。老爸去找班主任咨询的间隙,小豪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对着校园发呆。
  
 “又认识新同学,会紧张吗?”
   
“不紧张,习惯了。”
   
报完名,本应该让小豪一个人回宿舍,老陈突然又想到忘记带毛巾,还是决定把小豪带回家,“反正宿舍那么热,空调也没办法用,今天晚上先回家,明早我再送你来学校吧。”
  
 爸爸的车祸和转学
   
给孩子换了新环境,老师讲课都用汕头方言,读一年级的小豪和读初三的二哥小武之前在广州听的是白话,回到汕头倒成了听天书,加上陌生的环境,他们的成绩直线下降。
  
 老陈一家籍贯汕头潮阳,1990年他带着妻子和孩子们来到广州打工。
   
当时在白云区工地打零工的老陈,一家人住在竹竿和油布搭建的小窝棚里,夏天天气热,油布卷起来透气,蚊子会成群飞进来。
   
孩子们就在小窝棚里长大,每隔几个月,一个工地的活儿干完了,孩子们就帮忙收拾衣服卷起油布搬家到另一个工地。
  
虽然条件艰苦,孩子们在民办学校学习都很刻苦,考试总是90多分,开家长会,老师都会让老陈先走,因为他的孩子让人放心。
  
 2007年的一天,老陈开摩托过马路时不慎被一辆汽车撞飞,醒来后,肇事车辆已经逃逸。去到大医院打听手术费要1万块,“当时很穷,搜遍了全家只有300块钱,”打听到老家医院手术费才6000多,老陈决定回老家手术养伤,妻子要照顾他也要回去,当时大儿子已毕业在学修车,老二老三还在读初中,小儿子还在读幼儿园,无奈之下,他让妻子给孩子们办了转学,回了老家继续读书。
   
给孩子换了新环境,老师讲课都用汕头方言,读一年级的小豪和读初三的二哥小武之前在广州听的是白话,回到汕头倒成了听天书,加上陌生的环境,他们的成绩直线下降。
   
小武没考上高中,开始了打工生涯。“学习成绩不好,是因为换了陌生的环境,其实也不是孩子的错。”老陈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连累了孩子们。
   
住校的苦恼

   
老陈感叹,“在广州奋斗了20多年,连个厕所都买不起,却舍得花几万块给孩子去读书,结果成绩就那个样子,哎,不过是家长花钱买个安慰。”
   
再开学前,老陈给小豪转学回了广州,在东圃小学读一年级下学期。因为成绩没有起色价格又贵,小豪在东圃小学只呆了半年,2年级他又转到了东泰小学,也是全托住校。
   
老陈解释,他只有小学文化,妻子大字不识一个,每次老师都要家长检查作业签名,“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写的对不对,这个名,签也不是不签也不是,干脆交给老师吧。”住校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不能玩电脑。
   
与同龄的小朋友一样,小豪出生在幸福的时代。6岁就买了100多块的溜冰鞋,8岁还买了滑板,在客厅里,暑假养得胖胖的小豪潇洒地展示了他的滑板技术,5米不到的客厅,轻松转身。他也爱看日本卡通、更会玩网页游戏。老陈作为一个高龄父亲,对小豪的电脑瘾束手无策。
  
住校了,学校没有电脑,老师管着,老陈觉得还放心一点。
   
住校当然也会有问题。有一次,学校的老师找老陈投诉,说小豪不听话,老陈很惊讶,小豪平时很乖,怎么会不听话呢?“他半夜总是跑到隔壁同学的房间,叫他回去也不回。”老陈问小豪之后才得知,晚上同学睡着的时候,生活老师会偷偷把房间的空调关上,他热得睡不着,而隔壁同学那间还开着空调,他就跑过去睡了。
   
在学校里,住校生还会遇到“中午吃剩的饭晚上继续吃”的情况,有一次媒体记者前去学校采访,当着老师的面,有个学生直接跟媒体说当天吃的是前一晚的剩饭,“那个老师当着记者面就狠狠踢了他一脚。”
   
老陈感叹,“在广州奋斗了20多年,连个厕所都买不起,却舍得花几万块给孩子去读书,结果成绩就那个样子,哎,不过是家长花钱买个安慰。”
  
转学去湖南,“连A BC都要忘光了”。
  

学校总是不给家长寄成绩单。“催了几次,那边总在打马虎眼。”老陈推测估计是他成绩不好,学校怕家长发现之后会转学所以不寄成绩单。2011年初过春节,老陈发现小豪的英语差得离谱,“别说单词,连A BC都要忘光了。”
   
2009年,老陈接了一个在湖南长沙的建筑项目,要经常呆在湖南,他住的宾馆楼下刚好有一家“中南文武学校”,非常喜欢成龙的小豪又想练练武术,老陈便给小豪办了转学。
   
小豪在湖南读书这2年,吃了不少苦,老陈说,送到学校是个小胖子,2010年回到广州的时候“瘦了10多斤,简直皮包骨”。没有暑假,寒假只放10天。每天早晨跑操、上午上文化课,下午下了课练武术,晚上吃完饭还练武术。宿舍没空调,“夏天的时候,哪间屋地板凉我们就去哪个地板上面睡。”冬天很冷,他的手脚生了冻疮。
   
忙完项目,老陈偶尔会去学校看望一下,看了就心疼。每次从广州上去湖南,都要带个千把块,给老师买点礼物,给小豪买点东西,回来就花完了。2009年底过春节,老陈坐高铁去把孩子接回广州,让他好好吃了几天。
  
 到了2010年,老陈在长沙的项目基本结束了,可是孩子在那边上学,对他的学习情况很关心,但是学校总是没有给家长寄成绩单。“催了几次,那边总在打马虎眼。”老陈推测估计是他成绩不好,学校怕家长发现之后会转学所以不寄成绩单。2011年初过春节,老陈发现小豪的英语差得离谱“别说单词,连A BC都要忘光了。”
  
 怎么办?转学。
  
再回广州 老师罢课了
  
 学校连续3个月没给老师发工资,好一点的老师纷纷离职,学生们的课都没人上。“外来工子弟能读得起的民办学校,都是要赚钱的,你说好坏?其实都差不多。”跟多所民办学校打过交道,老陈俨然成了民办学校专家。
  
 2011年春节寒假过后,小豪转到广州天河区的博雅小学。转学倒挺容易,也没要转学证明,交了钱就可以报到。老陈又比别人多交了1000多元让小豪读了实验班。
   
小豪在这里遇到一位积极负责的陈老师,半年不到,他的成绩就有了提升,在学校他还参加了很多文艺活动,吹号跳舞都很出色。老陈感慨万分“终于找到一家放心的学校了”。
   
好景不长,博雅学校的老师竟然罢工了,学校连续3个月没给老师发工资,好一点的老师纷纷离职,学生们的课都没人上。“外来工子弟能读得起的民办学校,都是要赚钱的,你说好坏?其实都差不多。”跟多所民办学校打过交道,老陈俨然成了民办学校专家。
   
老师和班里的同学都走了,在陈老师的建议下,老陈开始给小豪找新的学校。
   
公办学校太难进,除了赞助费还有中介费,“有个朋友找了个中介人,给了2万中介费也没办成,最后把孩子上学耽误了。”读民办学校,学费一年至少一万多,对收入不稳定的老陈来讲,并不轻松,总是为找学校东奔西走,老陈忍不住叹气:“外来工家长真的好难,太难了,特别难……”
   
在网上搜了好久,还去番禺咨询了几家外来工子弟学校,“有些学校又小又破连操场都没有,有些又太贵,动辄半年就要3万。”对着某所一年收6万块学杂费的学校招生老师,老陈上前质疑:“你们为什么收那么多钱呢?难道你们培养出来的学生成绩都很牛,都能读重点中学吗?”年轻的女老师应对自如:“衡量教育质量高低,不能只看考试成绩,分数能代表一切吗?我们的教育方式是让孩子全面发展,提高的是综合素质。”
   
老陈笑笑转身离开。在他看来,衡量学校好坏的标准还是学习成绩,还有2年就要升初中了,他的小豪再也折腾不起了。
 
几经考虑,老陈决定让小豪转入读规模相对较大,学费又不会太贵的明珠学校。
   
老陈也不知道,这次给儿子转学,是不是最后一次。
   
   2007年之前
    广州读幼儿园
    2007年9月1日
    -2008年1月汕头潮阳某小学
    2008年3月
    -6月广州市天河区东圃小学
    2008年9月
    -2009年6月广州市天河区东泰学校
    2009年9月
    -2011年1月湖南省宁乡县中南文武学校
    2011年3月
    -6月天河区博雅学校
    2011年9月
    广州东圃镇明珠中英文学校
   
NGO视角:“他们很少能在广州读到高中”
   
番禺区新桥少年活动中心是一个立足打工者社区、关注流动儿童发展的N G O组织。成立一年八个月,中心志愿者见证着打工者子女的成长,也看着他们的来来去去。最让志愿者焦虑的是,迄今为止,社区附近还没有孩子能在广州呆到高中阶段……
   
中心每年开设四期活动,其中两期为寒暑假冬、夏令营活动,另两期则安排在开学期间,为流动儿童提供课外学业辅导以及课外活动。辅导时间一般为下午放学后到晚上8点多,志愿者主要由来自大学城的学生组成。赶来报名的家长们正是在附近居住打工的外来务工人员。
   
刚刚来到中心的小朋友赖晓彤还是开口了。她告诉骆红梅,很想念刚刚回家的姐姐。晓彤妈妈告诉骆红梅,大女儿今年升六年级,原来和小女儿一起在新桥小学读书,但考虑到升学问题,今年开学前就送回老家,如果在广州升初中,要交赞助费好几万。
   
活动中心有一张黑板报,上面留下的是曾经在这里呆过的孩子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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